快乐的礼物

 

     昨天夜里,天突然下起了牛毛似的春雨,月光注定是不能见了。说是春雨,才四月的开头呢!洞开的窗户不懂得隐藏它的,或者说忘了关闭它的心扉了,急性子地早早把初夏的清爽迎进了屋子。生疑这一夜的春雨类似二月的长脚雾,接下来阴个没完没了了,不料第二天清早,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天空洁净的像婴儿的脸蛋,四周散溢着一股昨天还没消散的雨水的气息,还裹了暮春的醇味。推开窗户,新鲜的朝阳伸长了舌头舔干了绿叶上的水珠,丛草头上顶着的露珠网,扑闪扑闪的,我的心眼一下子亮起来了。窗外的世界仿佛燃烧似的,纷纷笼罩在朝霞的彩衣里。

    “今天照常是个好天气,过了清明节就没冷天了,昨夜的雨看来是春冷的闭幕序曲吧。”我照常去跟离住处不远的老人交谈。他是一位退休了的老教师。

    “你抽烟吗?”他从衣袋里掏出了烟盒,在手掌上抖了抖说。

    “不,我不抽烟的。”

    “抽烟是不好的,特别对肝肺不好,容易得气管病。但人性子坏了就糟了,明知抽了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就说我吧,决心下了不知多少个了,连师母也动员了,有时烟瘾上了,尝试叼根特意切成烟条状地木条子,仍无济于事,顶不过一天又抽上了。”

     他好像在谈他的辉煌史,微笑在他所吐出的每个字里浮凸起来了。

    “今天我给你看看我的作品!”他像是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缩短了说话的语气。

    “你的作品?你是说你的作品吗?”我有点疑惑了。

     一个退休了的,年过花甲了的教师,除了回味一路走过的教学生涯,偶然迸出几个令他满意的门生外,还有什么作品吗?我确实有点迷惑了。

    “对啊!你看窗外!”他缓慢抬起了手,指向开了的窗户。“那就是我的作品。”

     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近了窗边。

     原来窗外是一块约莫八十平方米的菜园。里面你推我挤地种了一大群果蔬。豌豆,青菜,番薯,还有一些开的特大花的植物,可惜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老人似乎看出了我有走出去的清念:

    “出去看看吧,在菜园里交谈,连话都显得有生气,不会乏味了。”

     我顿时笑了,他获得胜利了似的也笑了。

    “你昨天不是问我,习不习惯退休后的生活吗?现在你看了我的作品,料想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是的,我把它们当做孩子来培养了。每次我走进菜园,感觉像是走进了教室,孩子们围绕在我的身边。沾有豆浆的嘴唇,嘴角边忘记擦去的饭粒,饼干屑什么的。”

     他似乎仍不满意刚才的解释,继续说了:

    “听说你是个学师范类中文的,想是也读了不少书了吧。我教书期间,趁空闲时,偶尔也读了一些,确实是不多了。不知你读过不?蒙田曾在他的一篇散文里引用了一个典故,说是古罗马的皇帝戴克里先在位时,是一位倍受尊敬和人民爱戴的皇帝。他却像是急流勇退的智者,扔下皇冠,去享天伦之乐了。不久,国家一些重大的事件决策要他重登皇位,他却对前来请他复位的大臣们说:‘我亲手种下的树木齐齐崭崭,亲手种的瓜儿也特别的香甜,要是你们见了,就不会劝我复位了。’你看了我精心管理下的菜园,我也要问你了:‘你现在还会问我退休后的生活了吗?’”

     我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他了,只一味的笑,解嘲的笑了。没想到我的无言以对放纵了他年迈渐次迟钝了的思绪。他的话像闸门突开,水似的从他干瘪的嘴唇边奔流了出来。

    “说实在的,刚退休的我还不适应孤独的,没有声音和色彩的单调生活的。这生活呀,就跟这里的学生见到老师时的神态差不多了。你是知道的,镇教育部门曾经几次组织乡下的教师到城里听课,交流和学习经验,我也很荣幸去了几次。听课之行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倒不是他们的讲课多么精彩,相信我要是也具备类似他们的教学条件,兴许我会比他们讲得更好。给我感触最深的是城乡学生赤裸裸的差距了,说是差别比较好吧。不说别的,就拿学生见到老师打招呼问好这件小事来说吧,城里的学生一见到老师,远远就迎上去问好了,态度是那么的自然。要是换做农村的孩子,还没见到老师就远远就走开了。我实在弄不明白,是因为农村的朴素把他们一个个塑造成羞怯的性情了吗?我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了。

    “说回我刚退休时的生活吧,就这样,单调的生活弄得我像一个穿的不三不四的女郎,走过喧闹大街时的浑身不自然了。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她,一个在我教的那个小学读书的女孩。我没当过她班的班主任或任课老师,名字自然不晓得了。这好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人到了老年,年轻时曾被压锢的有神论渐发浓烈了。

    “那天清早,七点左右吧,天已经很亮了。我实在无法打发连日来周而复始的生活,这是我从前站在讲台上时所无法想象得到的,我于是只身一人来到了田间。我不知为什么会想到去田野,只觉得田野很大,很静,虽是插秧时节,不过看似‘热闹’的田野也还是给人以静的享受的。你也是这样觉的吧。一个人要是在喧闹的地方睡着了,而且睡得可沉了,偶然的静会惊醒他的,我当时就想找这样的感觉了。”

    “也许是吧。”他说的太急了,我为了让他停下来缓一口气,便鲁莽插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她那天正在田间插秧,周遭还很静,田野也少人的气息,自然的纯度很高。她每插一株秧,就伸直了腰,吸几口新鲜生气的晨风——这大自然的馈赠。她见了我,迫不及待跟我说了,神情仿佛是两个阔别多年,恰遇相逢的老友,几十年积了一肚子的话要一吐为快了:‘老爷爷,你看看我的作业,一行、两行,三行·····整齐就像米格纸了。’她用小手数着说。微风过处,刚穿上鲜嫩绿衣不久的禾苗纷纷舒了眉睫,彼此两株之间,不过挤也不太疏,一切都呈健康与生机状态。因为我郁闷的心情一时还不能提挈起来,只是露一个浅浅的笑了。她有点自豪了,学校老师赞赏学生通常都是用廉价的微笑的,我以前可是百用不厌了。过了一会,她又说了:‘一次老师要我们写一篇关于快乐的文章,我写了,在我看到自己亲手种的农作物健康的成长,我就很快乐了。您呢,你的快乐是什么?’说完,眯了眯眼,从眼睛里向我发来很急切知道我答案的信息。我这时像一个触摸到上帝的手的信徒,我当时是几乎激动的要流出泪了。我快步就往家走了。

    “‘老爷爷,您记得告诉我您的快乐,要记得呀!”她不放心的喊道。’

    “第二天,我就着手我的菜园了。掊土,选种,编篱笆,浇水,施肥,还给菜叶捉掉虫子,哎呀!我已经记不得还做了什么了,反正什么都变的有味道了,好像恢复了年轻的心态:总有什么在等着我去做。你看,作品——快乐——菜园,这三者很有关联的。难道不是吗?古时的隐士们不过把菜园换成林泉了,有山有水的地方了。我们祖国伟大的古典文化不正是从这三者出来的吗?作品——快乐——林泉,他们的作品可以是真实的著作,也可以是壶中天的灵魂乐土了。”他越说到后面,每个字都活起来了,眉飞色舞了。

    “那你把你的答案告诉给小女孩了吗?”我突然想谈谈小女孩来了,忙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从那次谈话后,我也曾几次碰见她,不过我总觉得单纯告诉她一个文字上的答案是不大好的,至少我不满意这样做。我应该以另一种方式回答她。”

    “另一种方式?”我又疑惑了。

    “是的。另一种方式!”他像才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信誓旦旦地说。

    “那你想出来了吗?”我有点焦急了。

    “没有。还在想呀!所以我每次碰见她时,像村里学生遇到了老师,远远绕开她了。”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作品送给她呢?”我忽然冒出了一个深刻的想法。

    “你是说一整个菜园吗?”

    “不。是几朵菜花,或是一篮子豌豆也是可以的呀。如今你菜园的豌豆不有熟了的吗?”

    “对!”他惊奇地叫了起来,“我是应该送给她我的作品的,顺便带去我一篮子的快乐。”

     我们相视而笑。菜园里开了花的果蔬,正招引来了一大群辛勤的蜜蜂,春意还浓呢?

湛江师范学院09中本四班叶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