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字路口看见一幕打人的情景:刚炸毁的供电局大楼前,一个民工用一支木棍在追赶一个拾荒的女人。原来是这样的,大楼炸毁后,因为水泥块里有钢筋,许多拾荒的人就打它的主意,——钢筋拿去当废品卖,大概还是能卖上一些钱的吧,——乘工地上的民工不注意,拿铁锤把那些钢筋敲出来拿走。在民工看来,这些钢筋理所当然是他们的战利品了,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便义不容辞,像追赶落在田地上的麻雀一样,追赶着这些拾荒者。本来就是枯小的,又因为一手提着铁锤,而另一手扯着的蛇皮袋也装了好些钢筋,再加上要回头察探敌情,因此那女人很快就给健壮有力的民工赶上了。棍子对着她软塌塌的屁股狠命的扫了几下,疼得女人呲牙咧嘴,发出一种无法形容得来的声音,就像,就像突然得到丈夫死讯的农村妇女。她大概也是农村来的。我注意到,棍子扫在她的屁股上时,扬起了一阵黄色的尘土。我知道,那一定是因为她是坐在地上敲钢筋时沾上的。虽然脚步不快,但女人仍是跑,不跑怕是就要挨一顿暴打了。民工要的是她手中的那些钢筋。她性命攸关一样紧紧地抓住蛇皮袋,在穿梭车辆的十字路口中,左躲右避,总算穿过对面去了。

作为路人,我们观望了一下,又继续走自己的路了。我也要过对面去。女人脚步已经慢了下来。民工并没有再追来。但她仍不时回过头去张望,流出惊恐的神色。过了会,觉得安全了,她才敢把铁锤换到了拿蛇皮袋的手上,空出一只手来揉屁股。跟在后面,看着她边揉边走的情形,我觉得伤心极了。  

这不是有权势的人对平民的一种暴力,像张爱玲在外滩看见警察打人的那幕那样,可以很容易就激起人的愤怒了。民工和拾荒女的身份地位,在俗世的眼光中,怕是都对等的吧。去年甚是流行所谓底层叙述的文学,像这两者,哪一方都太容易被作家们写成受伤害和受侮辱的了,但有一天他们狭路相逢,出现了上述一幕时,我们又该说什么好呢。我只是觉得权势的可怕。一个人,只要掌握了点权力,哪怕仅仅是看护钢筋的权力,他也可以变得如狼似虎起来的。这是社会教会我们的,但也许,我们都无师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