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要真诗——评王学忠先生新作《说真话》与《诗人要说真话》

宁波大学 杨虚

去年十月，学忠先生在团结出版社出版了《王学忠新诗文》，一批新作的面世引起了诗坛和学界的关注与热评。承蒙作者的厚谊，我受赠了这部新著，在认真拜读之后，书中的作品也引起了我的思考和感慨。的确，这部新书表达了这位工人诗人对国家、民族、社会和人生的热情关注与诗学主张的宣示。作品甚多，这里我特地从第三辑“诗的本真”中选出一首《说真话》，也将第四辑“诗话”的一篇《诗人要说真话》一道选出，来谈谈诗歌中真实性的问题，同时也以此来评价王学忠关于“真”的诗学主张与实践。可以说，讨论诗歌“真”问题的这一诗一文是学忠先生关于诗歌创作的根本主张和现实主义的诗学宣言，在当代“老干体”、“回车体”、“口水诗”、“屎尿诗”、“下半身写作”等等充斥实际诗坛的歪风乱象中，可以说闪烁着传统诗性的光芒，体现了社会正义的精神，极其难能可贵。毫无疑问，这一诗一文所说的真实，是指社会、人生的现实，尤其是底层的现实，而这些真实必须真实地反映到作品中来。诗歌要回到为人民生活鼓与呼的本位上来，回到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上来。想说真话不容易，本文特以此为题，来擦亮这部新著的一个难得的诗学光辉。

这首诗不太长，请允许我全文引用并加评论。“说真话就是以实/实事求是/不弄虚作假/不昧着良心指黑说白/看着马喊驴//说真话要有胆量和勇气/哥白尼的胆量和勇气/布鲁诺的胆量和勇气/不屈服谬误/用生命捍卫真理//说真话无需才高八斗/聪明伶俐/要像安徒生故事里的孩子/不把光腚皇帝/说成穿一身罗绮//说真话就是照镜子/照出今天和历史/真真切切的历史/真话是谎言之敌/谬误和专制之敌…”

诗共四节，分别从“不弄虚作假”、“要有胆量和勇气”、“无需才高八斗”、“就是照镜子”四个方面来写，而这四个方面恰好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结构，表达了一个集中的主旨。第一节是从当下诗坛的现实出发来开头的，即章法上的“起”，是对虚假浮夸的社会乱象的批判，是该诗写作的理由。毫不客气地说，当今诗坛上真正关心民疮民瘼的诗人是不多的，有的是闭眼空喊、粉饰太平的奉承之作，弄虚作假、指驴为马的颠倒之作，脱离现实、远离底层的虚浮之作，草草落笔、不负责任的交差之作，因这些“作品”每每见诸媒体或网络，读者们都能看到，这些流行的“诗人”毁坏了诗歌批判现实的清誉，剪除了诗歌的美刺功能。“假诗”的长期频频面世让它离开了广大人民的读者群。第二节挖掘批判现实的真诗难以出现的原因，即章法上的“承”。原因就是诗人的软弱，缺乏血性的气质，没有胆量说真话。接着，作者列举了“哥白尼”、“布鲁诺”等“舍得一身剐”讲出真理的外国科学家的例子，他虽然没有提到中国文学史上讲真话的杜甫、白居易的例子，但这也不妨碍作者的诗意表达，总之，讲真话是要冒着危险或风险的，没有胆量的诗人不敢“用生命捍卫真理”，他们只能“屈服谬误”而苟活，甚至为了苟活而迷失自己。第三节到了章法上的“转”，作者笔锋一转，指出“说真话”也没有那么难，只要有一颗童心，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就能做到。他号召人们要向安徒生《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孩子学习，用一颗童稚般的无邪初心去审视这个颠倒的世界，第一个喊出皇帝是光着身子的真相。只可惜，童话里这样的孩子在我们的实际生活中太少了，这是惨淡的现实，不是童话。第四节则是章法上的“合”，作者以点出真诗的历史价值和现实作用来作结。历史能留下来的只有真诗，真诗永远闪烁着光辉，赢得广大读者，而那些充斥于媒体和社会的糊弄读者的假诗，毫无价值，只能被历史扫进垃圾堆。

该诗使用元音/i/押韵，一韵到底。我们知道，/i/韵的韵字具有比较低沉的含义，给人以压抑的感觉。作者选用这一韵脚，是想要表达说真话的深沉与不易。此外，该诗各节是以长短句的形式写成的，长的达十一个字，短的只有四个字。该长则长，该短则短，自然奔放，达意朗畅，大有一吐为快之感。诗中连用四个典故，三个是外国的，一个是中国的（才高八斗），都用的得体，对表意起到了重要作用。全诗的遣辞平易通俗，但却十分简练，并无多余的词语。总之，表现有力，体现了作者一向的诗风。

这首诗继承了关于中国诗歌史上关于诗歌要真实地反映底层人民生活的光荣传统。上文中提到的杜甫与白居易就是唐代两大现实主义诗人。前者的《三吏》、《三别》等作以及后者的《秦中吟》、《卖炭翁》等诗均是他们那个时代广大人民生活的真实反映，他们的作品影响千古。其实，宋元明清历代都不乏现实主义的伟大诗人，限于篇幅，这里不去一一列举有关诗人与作品。学忠先生所写的诸多诗作同样也是改革开放的时代中广大人民，特别是下岗工人实际生活的写照。虽然古今诗人的出身不同，所读的书也不尽相同，社会环境和阅历也有诸多不同，但他们所秉承的现实主义的诗歌传统却相同，他们的作品均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拥有共情的广大读者。

如果说，学忠先生以前的诗作反映了底层人民生活的真实，为他们说真话，为他们代言，那么，现在的这首诗则是象杜甫的《戏为六绝句》那样，是以诗论诗，这是对现实主义诗歌的理论自觉，是新时代的论诗诗。其价值也堪与明代的都穆《学诗》绝句、清代的赵翼《论诗》绝句相媲美。在当今诗坛上以诗论诗的作品特别少的情况下，这首诗就是凤毛麟角，显得十分地珍贵了，这标志着学忠先生的诗歌已经从创作实践走向了理论自觉。

除了这首以诗论诗的作品外，学忠先生也在诗话中以散文的形式来阐释他这种理论自觉。在这部新书中，他的诗话《诗人要说真话》用六个自然段的篇幅来深入探讨同一话题。

他以《狼来了》中那个说谎的放羊娃的故事开头，来说明说谎的代价。接着在第四段中，他又以奸商为赚取最大利润而弄虚作假，坑害顾客为喻，来说明弄虚作假的危害。他说：“当然，写诗不是放羊，说了谎话，糊弄了人，羊也不会被狼吃掉。但同样会受到惩罚，其损失比几头羊更大。你不尊重读者，读者就不信任你，鄙视你和你的诗。那种被人们鄙视的滋味，其实，比羊被狼吃了更难受、更难堪、更丢人。”“奸商损害的是一部分人的健康，而诗人说了谎话，把黑说成白、把方的说成圆的、把是说成非、把好人说成坏人、把谬论说成真理，影响的却是整个社会甚至几代人的身心健康。”接着，他引用胡风和艾青等人的诗论来阐释诗人的名誉、责任和担当，呼吁现实世界中的某些诗人不要毁坏诗人的名誉，不要逃避责任，不要做胆小鬼，不要为名利所动而背弃初心，不要忘掉为人民鼓与呼的使命。

这篇诗话文字不长，但份量很重，是对当今诗坛歪风的针砭与批判，是苦口婆心地对一些追名逐利诗人的规劝，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召唤。文字亲切，有如谈心。但愿作者的苦心能够唤回那些迷失的灵魂，让他们醒悟，重归诗人的本位，不要再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要走向诗人的反面。

读完这一诗一文，我的感觉是一种沉重。诗坛目前充斥各种乱象，有可能将神圣的诗歌引向末路，这不能不引起人们对诗歌前途的忧虑。学忠先生在这两篇作品中充满忧虑地大声疾呼，希望能够振聋发聩，但愿他能够做到，但愿那些诗人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但愿有真正的诗人与学忠先生一起呐喊，唤醒这个诗坛，唤醒诗人的使命，从而能够回归批判现实的优良传统，转变诗风，为底层人民书写新诗好诗。

2023年10月8日

(原载《中国诗界》2023年冬季号）

作者简介

杨虚，博士，教授，中国社科院兼职博导，现于宁波大学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主持国家社科基金等多个项目，出版专（译）著40余部，发表论文40余篇，科研成果曾获省哲社优秀

优秀成果三等奖。业余从事创作，发表诗词100余篇，出版诗集4部。

（责任编辑：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