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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卫兵诗选

2024-05-29 15:14 何卫兵 今日文教周刊
运河里的鸭
 
平躺下来
就是老家门前年轻的老运河
行囊空空
空成了救生衣
背着它，渡
离家，或回家
都是从自己身上趟过去
又趟回来
 
左手握着右手
横架于胸口那岁月慨叹之上
就是彩虹似的运河桥
桥面已长出老年斑
骨头仍在发力，持续构筑蓬勃之美
连绵的船队精确滑翔
瞬间千年
又一次夕阳西下
一串水鸭驮着黄晕晕的时光
慢慢走进净月
走进客船上的夜半钟声
走进白墙
不见了
 
但只需稍等片刻
等两壶桥酒浇灌出一队队呼噜
那专属于父亲的实用式呼噜
便从柳后的朝阳中牵出嘎嘎长长
嘎嘎伸了伸懒王腰
被翅膀激扬的水滴飞向了漏窗
敲了三下，一条小狗闻声
从门后面跑了出来
摇晃着尾巴，径直奔向河水
照镜，梳妆
舔着鸭子和乌篷船留下的涟漪
然后趴在老墙根儿的花下
做梦！梦在运河水里进进出出
梦在煦暖的鸭背上跳来跳去
鸭背敦茂宽阔，如筋斗云
父亲喜欢看云，喜欢和云说话
 
鸭子领着运河走，似闲庭信步
一会儿涿郡，一会儿余杭
韵味不同，但节奏一样
都是嘎嘎嘎嘎
白墙上，鸭子戏水的动作也相同
日月悠悠，水悠悠
 
相门
 
不是由下而上的启程
而是莫邪和干将从天而降
訇然落座，几起扬尘散尽
城楼上的角铃平平仄仄起来
连同几千年的风声厮杀声鸟鸣声
一起渗透进了致密的墙砖
天地宁静，砖语素朴
只是再也分辨不出
高耸的城楼还是那握剑的拳头模样
只是再也无法趴在城头
扒墙泥，揉搓成小泥丸击打阳光
只是在南面古墙的伤断面上
敷满今世的绿草青苔和虫鸣悠扬
 
但等暮色四起
一道闪电，牵着思想和我
开始遛弯，——从相门出发
转过娄门齐门阊门盘门和蛇门
一个码头接着一个码头
从水里到土里
将看见或看不见的，完整或残损的
所有墙砖都一一找到
并瞬间一一点燃
弦琶铮琮，明亮的童话不受打扰
古城，不庸俗就孤独
 
醉听《春光美》
 
音乐摇曳，旋律流动
一条小河瞬间从左上滑到右下
上游细下游宽，潮水没过脖子
画笔让小河中段随意拐几个小弯
细湍激起的绿色水花
飞到了天上，有几滴落在白云上
有几滴落在画布之外的衣襟上
像春天鲜艳的补丁
 
闭起眼睛，交给摇曳
摇曳，春风吹亮整个画布
上部，起伏的群山被披上彩色嫁衣
橘红，玫瑰红，深红，土红
故事随笔意参差，抑扬顿挫
右下，被晕渲成几块油菜地
三笔两笔，瞬间开花，黄灿灿的
几只红色蝴蝶点染其中
浓眉飞扬，油菜花摇曳
摇曳，左下再添几间草堂
炊烟摇曳而起，一缕又一缕
在绿色的天空中绾牵在一起
山前山后，水左水右
所有村庄就连成一起，亮成一片
 
绿色的旋律在画布上穿梭
灵魂和光华一起摇曳
阳光像雨帘一样垂挂
以画笔挑帘，添一对新人
一人骑于牛背，一人牵于牛前
鱼群跳出水面欢迎，绽放成烟花
光芒将河面照亮
浪花本就是石子，河凝结成路
路长出了长长枝桠
枝桠其实就是五线谱
在几根或许交叉或许平行的射线上
时而嫩芽，香花，翠鸟
时而蝌蚪，暖鸭，乌篷船
时而酒旗，楼台，眼泪
时而足球，水车，星辰
它们和音符交替演化，起舞融汇
复活成一个伤痕累累的我
我轻轻哼唱，成就江南物语
我指点江山，江山治愈我治愈
我身处江南想江南，画布还在发生
 
又是立春日
 
又是立春日
却是大雪纷飞时
龙年从后方顶了一下老腰
疼痛把我送到已经陌生的柴门
生锈的钥匙终于回到久违的锁孔
咔嚓，那是剑插进了心
那是马蹄击打着冻结路面的坚硬
鸟语宛转，非醉非醒
一条古道被方向裹挟着狂奔
扭动着的身躯，东倒西歪的身影
直到在庭院方镜中消停
游子手捧西风瘦马，惊蛰和风信子
门慢慢打开
中庭光芒深处站着母亲
她高举着教我学写名字的枯枝
指挥着漫天的白雪天使
在方寸之间舞起一场梦境
累了就让天使落下来
把梦揣进土里
 
春都立眼前了
冬就是赖在院中不走
冬一直在院中收集往昔洁净的雨水
冬一直在准备这场大雪
让梅与雪实现擦出红色火焰的愿望
让游子在门开瞬间收获惊喜和亲切
让庭院口若悬河诉说冷暖故事
墙角细草笑吟吟地专心拱雪
草尖悄悄地冒着热气
热气领着雪在庭院里慢跑
满庭芳华
满庭是这些年没在家吃的盐粒
我决定解救他们
人生只有伏笔
浊瞳的余晖在丈量着春光的深浅
春光里飞雪的庭院
安静得让人流泪
 
我也在哄我吗
 
深爱着的，到底是一个人的真心
还是一个人的荒唐
还是荒唐以后长时间的平静
谢谢你，我的春
谢谢你还敢又来见我
 
春，你总在玩消失，偷偷的
突然间音讯全无，一次又一次
我慌乱，受伤，再虚左以待
 
你总是把一个热烈的夏硬塞给我
总是诱我对硕果累累的秋抱有幻想
可折我灵魂的只是你，浪漫之春
 
你高挂悬念，故意延迟发货
故设几场大雪做障碍对我延迟满足
你巧舌如簧，用“瑞兆”把我虐晕
 
我醒来时，你又已现身我身边
像一个确确实实的灵异幻相
我有点渴，喝一口你递来的春水
我就在春水里看见了桃花的香泪
泪游成了鱼
鱼舔着我的手，很亲人
可我就是摸不到鱼
鱼，飞成了一片夕阳
夕阳照拂，披我一身花粉和荣光
夜幕降临，瞬间还原我一身泥灰
泥灰，朦胧了飘忽无常的月亮
 
月亮照不透隐秘的野径
野径通往麦田深处
我一直坐在这条路边守麦待兔
记得去年就是一只小白兔
领着一队小白鼠和夜莺匆匆而去
当时蛐蛐声疯狂地扯我衣裳
似乎要告诉我什么，我却
在哞哞牛鸣和郁郁麦香中安然入眠
结果第二天苏州官宣入夏
比往年又提前了五天。功亏一篑
春，你又从我眼皮底下销声匿迹
 
相见欢！今年我坚决不睡
睡也要睁一眼闭一眼
我不想靠遗憾来汲取生活的圣火
我敞开青衫，微笑着看着春
春嬉戏在野，在花叶上跳来跳去
我扯下领带，与麦浪一起浪
春，你每年都是跑进麦浪后不见的
你守望麦田，我守望你
你是我的旧人，我是你的过客
 
你天生不婚主义
你先天恋爱恐惧症
春，你今年不会还要逃婚吧
你就不能为真爱你的人做次改变？
春，那鲜红的山茶整朵地滚落枝下
轰的一声，化为喜悦的阵痛
任性得毫无预兆，直接得令人恐惧
这一切到底是错觉还是故意？
是艺术还是医术？
春，你不是说爱是彼此救赎
却为何总让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春，难道真的适合埋葬？
 
氧离子，云储存，木芯片
思维的语速赶不上春天的翅膀
我又被离别了！
这辈子我只有被突然告知的份儿：
苏州官宣今天入夏
又比去年提前了六天
高温和暴风雨已提前集聚完毕
 
春，你说放手是挽留也是爱
从不告别的离别才是有情有义
我沉默，只好接受，已无情绪
春，你是否爱我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已表白不动
发已白，舌尖已肿，嗓子已破
手指也僵硬得敲不动键盘
但我依旧会高仰着头
风来嗅风，雨来嗅雨，晴来嗅阳光
守望春，保鲜爱，复活生命缘分
在天机莅临之际，长袖飞舞
散作漫天霞光，去天外天
陪孤寂的春，下一盘棋
赢她，再娶她，作春尚君
 
小河静静流（组章）
 
老墙根乱石堆中刚蜕壳的青蛇
以柔软之躯，紧紧地贴近大地
炊烟铺展成一言不发的素云
以一种自觉自在的存在，向远
门前，一条小河以流动为信仰
源头是女娲蓝色的清泪，那里
知更鸟在伯牙断琴上低眉鸣翠
 
高原低吟，延长音串起个个轮廓
几千年，把一道光芒无限拉长
从大荒到森林，从地面到雁背上
不看天，不看地，只专心向前
索道上信步，以特立姿态独自下走
脚趾将大地弹奏，疗治地球的伤口
 
瓦当上的古印依稀可以辨识
陶俑上的佛像还在欣然微笑
深藏心底的铁戟虽然已经锈蚀
酒盏里的长衫依然在胸中飘飞
小河从破砚台上静静地流过
一些赤裸的留白，藕断丝连
 
老爷爷在河中将自己搓成夕阳
风来了又走，匆匆忙忙
只留月光披在宽厚的肩上
老阿婆捻波成缕，将捣衣声
缝成雨衣，穿在游子身上
走向悲苦和爱恋的四季
一粒桑葚儿落进小河五彩的波心里
一柱天光升起，一行白鹭飞起
 
打开菡萏清癯之门，鸣笛
邀约目光住进藕孔，养心
把渔歌用滟光送进柳上花窗
月下，鸳鸯互依，长堤悠悠
轻摇身边孤独的蓬茸，回眸一笑
叮叮咚咚，刚一见面就要说再见
 
伸出柔厚的双手，轻拍着两岸
抚摩农民工被城市刺伤的双脚
慰藉留守妇女失血的两颊
桥洞里的呼噜舒展了涟漪的眉头
甜蜜了走街串巷捡拾起来的梦境
流浪的儿童枕着二泉映月入眠
率虾兵从水草的怀抱里救出星星
 
落叶讨厌被清扫，就飞至水面
完成最后漂泊的心愿，直至隐失
小河收集露水，洗净鹅翅的污垢
却无意扫落泪滴一样寄居的尘埃
把尘埃存入最温柔的心底，芸芸
重雾淫雨黑夜，永远忽略的背景
 
有水，有鱼，也就有网，有枪
照我，照你，也都黑质而白章
水在子弹壳里涌进涌出
还不时地吐出几口狼烟
一顶帐篷着火了，提着河水浇灌
光和影一片凌乱，支离破碎
小河带着收养的废瓶子和水葫芦
冲散了一个又一个沙雕
融进了童孩儿珍珠般的泪
一片荻叶掉在嘴边，吹不响哨音
 
撕碎的结婚证书疲惫地漂荡在水面
就像鹧鸪以树叶覆其背上夜飞
酡红醉颜在廊桥上遗落一段碎梦
虚无的风抚摸着红蓼白苹
采摘幽幽袖香
小河平躺在红蓼白苹深处
慢了下来
小河匍匐在最低处，仰视万灵
 
蚊蚋和萤火虫一起从小河腋下飞出
水润的月亮逗得急猴落水成殇
鳄鱼把水搅浑引诱小鹿落局
驮着棉花的小马不识水性而亡
流淌，在成败之外开花和结果
水青蔓一样，延伸向下一个季节
 
小河漫过一簇高而密的荆棘
穿过一片菜花黄，竹海和一座寺庙
在一个贫民窟的旁边
亲吻了羊唇，带着残存的甜草味
邂逅了一棵光秃秃的老树
树丫上有一个漏风的老巢
巢里有一只断腿流浪猫，叫有巢氏
 
有人沿着河流走出家乡
有人沿着河流回到了家乡
喜欢临水而居，水盘绕在膝
枕着水声不会失眠
想回去就可随时出发
一把撸摇进摇出，不会迷路
编织一生经纬，河网密布
水边亭子可供休息，又名风波亭
波浪红，掌心红，与落日和酒无关
流程被弯曲，缘自地球自转而偏向
顺逆进退，都是时间惹的祸
看见河就跳，污水亦可洗净自己
 
群山围成诱人的笼子
小河在里面打转，迷失在风景里
山的起伏造势蜿蜒成思维定势
山外是想象永远的迷恋
所以小河决定撞山，逃跑就是切断
才知道人生也可以如此辽阔和平坦
慢走慢欣赏！尝试长诗
几次摇摆后，从胸膛和腹部爬下来
得意洋洋之际
突然有一天进入一片新水域
像个迷宫，不知深浅，越发卑微
处处是路，而又无路可走
依旧是一种控制，海洋这么辽阔
鲸却缺个家，鲸渴望蓝天
 
幸好小河一直在！小河默默不语
仁心用妙手抚摸着一切
所有疤痕和痛苦都柔软成了荣誉
蛙声恬静了残月的心事
橹声摇绿了蝴蝶的背景
静听鱼儿的琴声，如莲
一天流两个半天，如禅
流，出于本心，还是地心？
情，蓦然已远，还是已忘？
 
小河静静地流着，日月出没其中
一种活着的方式，无法回头
不停地吐出石头，然后勇敢嚼碎
流进沙漏，不悲不喜地走向更低处
青衣抛袖，起伏，转韵，一唱到底
爱完整地散于残风，找寻母亲
 
夜风
 
你摇晃着荷叶
荷叶滚落了水滴
水滴漾涌着河水
河水推搡着柳枝
柳枝轻摇着秋千
秋千上，依偎着
我和你
今夜，月色苍茫
 
作者简介：
何卫兵，笔名泊音，高级教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诗作见于《安徽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名家名作》《延河》《鸭绿江》等报刊。现供职于西安交通大学苏州附属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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