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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年事/谈年抒怀

                                                                        山里的年事

       我的家乡在山里,一进腊月,山里就弥漫起一股渐行渐浓的年味,这时候家里家外的一切活动,都围着一个“年”字去忙活。山里的年味总是要早于城里,从冬至算起,祭灶、祀神、洒扫庭院、制作腊品、备存祭品、置办年货等等,那浓郁年味总是最先飘荡在那些庄户人家的柴扉石院里,使家乡的腊月别有一番风情和韵味。虽然离开家乡已30年了,但对家乡的腊月里的年事,我总怀有难以销蚀的记忆。
      杀年猪,是腊月里的山村最热闹的年事,一声声猪的嚎叫,给山村带来了浓浓的年味,像传统戏剧里开场的喊腔,吼响了过年的序曲。小时候,我在腊月里感到最紧张最有趣的节目,恐怕还是杀年猪,小孩子早早就把现场围起来,胆大的挤在前面,胆小的站在后面的高地上,等着看刺激的场面上演。屠夫都是大力士,恁大的猪双手一抡,就按倒在一块大石头上,腿压猪身,手拽猪耳,几个帮手揪猪尾,按猪腿,齐声喊闹着伴着猪的嚎叫一声高过一声,屠夫手脚麻利,手起刀落,只见一股鲜红喷射而出,溅了一身一脸后,又用刀在猪蹄处割开一个小口,拿一根竹筷朝里使劲儿捅上几捅,然后才笑喊着:“快拿篾管来!”跪在地上把脸憋得通红,“扑哧扑哧”地把瘪扁了的猪身又用口吹得胀圆,帮手还顺着气流的走向,不停地在捶打着猪身,于是空旷的山村便四下里响起“嘭、嘭”的回音,馋足了的狗听到回音,也欢快的犬吠不停,迅速地聚拢过来,人和狗都眼巴巴地看着那膨胀起来的猪,被放进水温适宜的铁锅里,然后用破碗片把猪毛刮得贼净,猪身像个刚出浴的胖男人,白得有些臃肿,挂在架上一片亮光,刚才还可着嗓子吼叫的猪,一转眼就变成两扇鲜活的肉。猪的主人大多是家庭主妇,在一旁默默的祈祷,对已成肉扇的猪说:“别怪他们,来世你转投个好胎吧!”全村的人根据各自的食嗜,指着猪身上的位置,一块块的选肉,然后端着冒着热气的肉,回去张罗年节饭。
       腊月二十五之后,乡下人十分讲究备春联。因为山里人把春联称作门对儿,门对儿是年的标签,它关系到一家人全年的兴衰,所以十里八乡,千家宅院,万户门庭,临近年关,都要副副联语,盏盏红灯,不管你走多远,不管房子住不住,都习惯年前在门上贴满红红的春联。过去临近春节,我和大哥都要忙活两三天与春联有关的事,在家院当中摆出那张破方桌,然后买纸、割条、撰联、贴对,还要给人家帮忙。每年大年初一,村里人来家里拜年时,都会在我家的大门口驻足很久,指点和品赏着我哥俩的创意春联,这让我的老父亲很是惬意和自豪!现在市场上的各色各样的春联琳琅满目,又便宜得很,已很少有人起雅兴再做这等苦差事了。只是现在的春联千篇一律,广告宣传味浓,缺少寓意和个性,那种意味隽永,独创新颖的联语,已很少见到了。父亲和大哥都已去世多年了,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怆然伴随着追思,失落和孤寂把我扰得泪雨纷纷。时代在变,很多趣味很浓的年俗,有的已潜入历史的深处,变成一种乡愁的记忆了。
        故乡民谚曰:“三十,蜕皮”。不仅大人小孩在除夕这一天要换新衣服,而且在年三十午饭后,还要去上坟,在坟头上压许许多多的棉纸剪成的小衣服,意即给死去的亲人也要换件新衣服穿,并且把他们都要请回家来一起过年。那时,大伯、二叔都还健在,老是把这场事搞得神秘兮兮,规定了很多禁忌,举行了很多严肃的仪式,然后把列祖列宗请回,敬在年长辈的家里,竖起牌位,焚香磕头,在嘴里还得不停地喊:“老祖先,回家过年!”此后每顿饭都要把第一碗饭菜敬在祖宗的牌位前,还要甩臂捋袖地磕个头,春节期间,向祖宗敬香磕头的次数,要远比神佛的多。去祖坟请祖,到家安祖,亲友敬祖,一次次一遍遍地燃香跪拜,把祖宗磕成了愈来愈远愈来愈高的山峰,把自己也跪成了山下一棵永远长不大的小草,就这样直到正月初五的午后,再由家里的女人们举行个仪式把请回来的列祖列宗再送走。我记得小时候去敬祖宗时,大娘老远就朝我喊:“搁会儿就行了,老祖宗是闻味的,他们回来过年就是认认你们这些后承们。”听了大娘的吩咐,我心里惴惴的,每次去都怯生生的害怕,有一种阴森的感觉在陌生着我,回返时端着碗边走边回头,看身后是否有祖宗在尾随着我。后来我也进入青春的反叛期,从神灵和先祖都意识到是一种虚无,认为长辈们所做的这一些都是迷信和愚昧,与家乡的贫困和落后连在了一起,为此没少受到大人们的责难和呵斥。而当走出山村这么多年,我常常回味起少时有趣的东西,一下子明白了,至今仍撼我心魄的,正是自己过去背叛过的那些旧事,即使今天看来还有点愚昧的那些仪式,也早已融进我的灵魂里,自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能将这些背叛得了的。这几年上辈传下来的古训“要想富,敬祖墓”,叫的更响了,敬祖风气似乎比前几年更浓了,一些豪华的做派也近乎奢侈,只是那种仪式不像前几年那么讲究,神秘感有点淡化,膜拜也不再那么虔诚和认真了。
       我的家乡最为壮观的年事活动要数拜年了。不知始于何时,也不知要传至何代,大年初一,天近五更,在此起彼伏、声声不断的鞭炮声中,全村人都要倾家出动,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按照辈分和年龄的大小,自由结对,按序登门,向长者磕头拜年,这时村里拜年的人逶迤成群,像山溪一般在村里奔流不息,大街小巷,庭院庙堂响彻一片拜年声,蔚为壮观,形成一道独特的年俗文化风景线。过去乱翻些民俗书,知晓旧时的拜年形式有“柬”、“签”、“门状”、“飞帖”等,从仪式、穿戴、语言、应酬、还礼等都有严格的要求,这十年来山外拜年的变化大了,从跪拜、送帖、揖礼,电话拜年,直到今天的短信拜年,几个字过去,绝无掠扰之嫌,也无缛节之礼,倒是适用的很。可我的家乡依然是传统的那种拜年形式,听老人说一千年都没有简化过,1975年中央号召过革命化的春节,乡村的一些领导企图改变它,采取诸多办法和措施,但也未能撼动它,一直延续至现在,简直成了历史上拜年礼俗的“活化石”,康有为当年反对废止跪拜,曾说一句“天生此膝何用”?让历史嘲讽了多少年。这让我想起周作人先生在《爆竹》里的那句话:“中国人的生活里充满着迷信、利己、麻木,在北京市还彻夜燃放那惊人而赶鬼的爆竹的一件事上可以看出,而且这力量又这样大,连军警当局都禁止不住”。这也说明了传统因袭力的强大。先祖们把抽象的关于忠孝的理念具象为仪式,让你在反反复复的跪拜中,自然而然地形成忠孝、向善、感恩的传统,使这些仪式能够穿透时空,散发出线装书的香韵,把你陶冶成古典、优雅的人。任你离它多远,任你如何发达,即或你步入奢华的宫殿、登上人生的巅峰、着上洋派的西装,身处一片崇拜的狂热中,也永远掩饰不了它留在你心灵深处的烙印!
      正月初五一过,山里人的那份欢喜,那份轻松和热闹,等不到元宵节,很快就散的净光,虽然按照古礼,还有迎春的祠祭,送冬的集会,再下去便是清明扫墓了。但年事至此,实际上已寡淡无味很难热闹下去。偶尔听得几串儿鞭炮响起,也是多情的女人在为远出打工的男人送行,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正在用脚步把家乡愈来愈远的抛在了身后,把自己眷恋着的心,留在热闹过的炕头,就像门口那还红亮着的灯笼,闪烁着细细柔柔的光芒。
我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了,走南闯北,游历西东,也身临不少的良辰美景,体验过不少异域的年节风俗,但即使那样,家乡的那些年事,却仍是我记忆深处的最撩人情愫的触点,像收拢风筝的长线,正一圈一圈地把我在木轮上缠的越来越紧,使我这只漂泊的风筝,回归的心思也越来越浓了!季羡林先生说过:“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我在这里向朋友谈论着家乡的年事,绝不仅仅是乡俗的展示,更多的是一种思乡之情在流露,我也不知道是苦是乐,但并非在一味地怀旧,实在是因为每每想到这些仪式,就会令人心涌虔诚,有一种皈依的冲动,从而让我从喧嚣和浮躁中走出来,步入坦然淡定的心境,所以传统的年事,作为家乡记忆的一部分,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

                                                                  谈年抒怀

     每走过365天之后,人们便会迎来一个叫做年的日子。
     年是什么?传说是为人们带来坏运气的想象中的动物。“年”一来,树木凋敝,百草不生。“年”一过,万物生长,鲜花遍地。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年是一个坎,也是一道关。“年”需要鞭炮轰,锣鼓赶,所以才有了闹春的习俗。后人把先祖对年的恐惧演变成娱乐的盛典,成了人们寄托希望与欢乐的节日。
年,是家常日用,也是中华儿女的共同生日,到了这一天,不管贵贱,不管贫富,不管穷达,不管逆顺……人人都要享用它,欢乐其中,祈求幸福。如果人生是个长篇巨著,年就是人生行进的标点。有了年,就有了人生的节奏感。年,是个遗忘器。只有忘记过去,我们才能走近未来。年是云雾中的山峰,回头是看不清来时的路。影片《阿甘正传》中阿甘那句著名的台词:“往前跑就要忘记过去。”年的职责就是忘掉过去,开辟未来。苏轼《守岁》诗中说:“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我看苏老夫子豁达的心胸,便是来自他遗忘痛苦和不快的人生艺术。
       年,是港湾,让漂泊一年的游子有了停靠歇息的地方,所以过年,家对我们来说就有了非凡的意义,团圆成了年节澎湃的潮头。年,是一种氛围。年一来,欢乐就到了。过年欢快的是儿童,中老年人多是沉思和回味。其实人进中年,过年的趣味便薄淡下来,岁月有了沉重感,虽然与沧桑感还有一段距离,但那种新鲜和热闹感却没有了。每过年节,我总站在欢闹的人圈之外远远地去看,这时我总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年,不是限时奔跑的终点,而是漫漫人生路上的茶水摊。在这个日子里,可以把奔波的脚步停下来,暂时逃开喧嚣的尘世、无谓的纷争和功利欲的刺激,把自己包裹在书房里,或看几本想看的书,或赏几幅自己倾心的书画,或听几曲洗涤自己心灵的音乐,或弄几下茶道自己为自己斟满空杯,为自己营造一个悠闲的空间,不去想过去时光的穷达和得失。尽管逝去的这一年总是缺少轰动和辉煌,然而却拥有了满足和宁静;尽管额头上又镌刻上了岁月的痕迹,然而却有了深刻和沧桑。因为年会告诉你,人生最有意义的不是权势和风光,不是荣华和财富,而是生命的恬静和恒久啊!
    到了这个时节,我们总爱回顾和算账,看365个日夜的荣辱与得失,回味十二个月的酸甜与苦辣,数落这些日子的遗憾与欠缺,面对时光的河水,逝去的是五味杂陈的记忆。其实,生活如蚕啮叶,游闲地吞噬生活的烦恼,然后吐出装扮未来的缕缕丝绪。没有了匆匆的执着,也就没有焦急的等盼。你看街上拥挤的车流,噪乱的人流,繁杂的物流,那都是挂在人心上的碍物,要使年过的快乐,须把这些都放下来的。卸下一年的角色外衣,用赤子心怀亲近故土;放下一年追求,轻松一下绷紧的神经;甩去一年的辛苦,用宁静的心境,去真诚的宽容一切。
年,是春天的使者,永远关注未来。年是美好的,南朝梁元帝《春日》诗中说:“春不春节美,春日春风过。”说的就是过年的岚韵和诗意。年,是一种凝望。季羡林先生说:“年,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是啊,未来的年,还需要我们跋山涉水去走近它呢!

(作者王兴舟,系河南省安阳市著名诗人、作家,作品曾在国家、省、市等媒体多次发表,并荣获大奖。2011年4月《月舟集》诗集在中国文联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2012年1月赠送给安阳图书馆。在工作闲余又写了一部散文集《贮云集》,春节后将出版,部分作品供以交流学习。)